全場寂靜。
婆婆拿著那張鈔票，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依然保持微笑，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宴會廳：
「媽，這是還給您的。女兒滿月時，您說心意最重要，給了她一百元。」
我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全場驚愕的賓客。
「今天您七十大壽，我同樣認為，心意最重要。所以，我也回贈您一份心意——一百元。希望您喜歡。」
時間仿佛凝固了。
婆婆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她手中的那張百元鈔票，像片枯葉，在她顫抖的手指間沙沙作響。
第五章 餘波
宴會廳里落針可聞。
數百道目光聚焦在婆婆手中那張百元鈔票上，然後又轉向我平靜的臉。
我看見陳浩目瞪口呆的表情，看見陳婷憤怒的目光，看見賓客們難以置信的眼神。
但最重要的是，我看見婆婆臉上那種混合著震驚、羞辱和憤怒的表情。
那張百元鈔票在她手中顫抖，就像她此刻的尊嚴，輕飄飄的，毫無分量。
「你...」她終於發出聲音，嘶啞而破碎，「你竟敢...」
我依然保持微笑，轉向在場的賓客。
「心意無價，不是嗎？這是我婆婆教給我的。」
說完，我接過女兒，轉身離開宴會廳。
腳步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沒有人阻攔，沒有人說話。
只有震驚的沉默，像潮水般淹沒整個空間。
走到門口時，我聽見婆婆爆發出一聲哭嚎，然後是陳浩急切的安慰聲和陳婷憤怒的咒罵。
但我沒有回頭。
電梯門緩緩關閉，隔絕了身後的一切喧囂。
女兒在我懷裡不安地扭動。
「媽媽，奶奶哭。」
我抱緊她，親吻她的額頭。
「奶奶只是需要明白，有些東西比錢更重要。」
回到家，我平靜地收拾行李。
陳浩沖回來時，我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你瘋了嗎？」他怒吼，臉因憤怒而扭曲，「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在所有人面前羞辱了我媽！」
我把一件女兒的小裙子疊好，放進箱子。
「我只是回贈了她一份同樣的『心意』。」
「那是一百元！你為了一百元毀了她的七十大壽！」
我停下手中的動作，直視著他。
「不，陳浩。我不是為了一百元。我是為了尊重，為了公平，為了我和你母親之間從來就不對等的關係。」
他愣在原地，張著嘴卻說不出話。
「你要走？」他終於問，聲音低了下來。
「是的，我帶女兒回我父母家住幾天。」
他擋在門口：「我們不能談談嗎？」
我看著他，這個我愛過的男人，這個一直讓我「理解」、「忍耐」的男人。
「談話改變不了什麼。你母親需要明白，感情不是單方面的索取，尊重是相互的。」
我推開他，繼續拎著箱子向外走。
「等等，」他拉住我的手臂，「為了女兒，我們至少應該試著解決問題。」
我輕輕掙脫。
「正是為了女兒，我才這麼做。我不希望她長大後，認為奶奶那種區別對待是正常的，認為付出就該沒有回報。」
下樓，打車，離開。
整個過程我異常平靜。
就像經歷了一場漫長的風暴，終於迎來了寧靜。
在父母家，我講述了整件事。
母親嘆了口氣，父親沉默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可能方式激烈了點，」父親最終說，「但爸爸理解你。」
一周後，陳浩來找我。
他瘦了不少，眼下有濃重的陰影。
「媽住院了，」他說，「高血壓發作。」
我點點頭，沒說話。
「她...想見你。」
我有些意外。
病房裡，婆婆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看起來比平時瘦小許多。
她示意陳浩出去，只留我們兩人。
漫長的沉默後，她終於開口。
「那張一百元，」她聲音沙啞，「我一直以為只是小事。」
我看著窗外，陽光很好。
「對給予者可能是小事，對接受者未必。」
她嘆了口氣，真正意義上嘆了口氣。
「我母親去世得早，我從小跟著姑媽長大。她總是把最好的留給自己的孩子，給我剩下的。」
她停頓了一下，「我以為那樣是正常的，對待自己孩子和別人的孩子，總會有區別。」
我第一次在她眼中看到真誠的脆弱。
「直到那天，在那麼多人面前...」她聲音哽咽了，「我才明白那種感受。」
我們沉默了很久。
「我不是要求你原諒，」她最終說，「只是想告訴你，我明白了。」
離開病房時，她輕聲說：「下次帶寶寶來看看我，我...我想給她買條裙子。」
我點點頭，沒承諾什麼。
改變需要時間，尤其是根深蒂固的觀念。
陳浩和我開始接受婚姻諮詢。
我們還有很多問題需要解決，很多傷痕需要癒合。
但至少，他不再說「那只是小事」。
有時，我會拿出那張百元鈔票，回想那個滿月宴，那個壽宴，以及其間所有的委屈與不甘。
它們已經淡去，像舊照片褪色。
但那份關於尊重與平等的領悟，卻愈發清晰。
不久前，婆婆托陳浩帶來一個盒子，說是給孫女的。
裡面不是金飾，不是昂貴的禮物，而是一本相冊。
精心整理的，從滿月到現在的每一張照片，旁邊還有她親手寫的注釋。
「寶寶第一次笑」、「長出第一顆牙」、「學會走路」...
最後一頁，貼著一百元鈔票。
旁邊寫著：「奶奶的教訓，心意的價值。」
我把相冊放在女兒的書架上。
也許某天，我會告訴她這個故事。
關於她的母親，如何在被輕視後，選擇捍衛自己的尊嚴。
關於她的奶奶，如何在被反擊後，開始學習平等的愛。
關於心意，從來不該有價格標籤。
關於尊重，必須相互才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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