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給外人的表演，都如此吝嗇。
回家後，我把那五十元和之前的一百元放在一起。
它們像兩面鏡子，照出了我在這個家庭中的真實位置。
陳浩晚上回來，看起來心事重重。
「今天媽打電話來，說在商場遇見你了。」
我正給女兒喂飯，沒抬頭。
「她說給了寶寶五十元，你連謝謝都沒說。」
我手中的勺子頓住了。
「我說了謝謝。」
陳浩嘆了口氣。
「琳琳，我知道你和媽之間有矛盾，但起碼的禮貌...」
我放下碗，直視著他。
「陳浩，你母親在商場給了寶寶五十元，當著朋友的面。然後告訴你我沒道謝。而你，選擇相信她的話。」
他愣住了，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見我們之間的裂痕，像玻璃上的裂紋，迅速蔓延。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我問，聲音平靜得讓自己都驚訝。
女兒似乎感受到緊張的氣氛，開始不安地扭動。
陳浩伸手想抱她，她躲開了，把小臉埋在我懷裡。
看著他的表情，我幾乎要心軟。
但想起那一百元，五十元，以及無數個被輕視的瞬間，我的心又硬了起來。
「壽宴我會準時出席，禮物我也會送上。至於其他的，我不想再多說了。」
那晚，陳浩試圖和我親熱。
我輕輕推開了他。
「我累了。」
他沉默地轉過身去。
我們之間，只剩下黑夜的無言。
壽宴前一天，婆婆突然來訪。
她罕見地給我帶了一盒護膚品。
「明天好好打扮打扮，我那些朋友家的兒媳都挺時髦的。」她說，目光挑剔地打量我的居家服。
我接過禮物，道了謝。
那是一盒廉價的品牌，瓶身上積了薄薄的灰塵，看起來像是別人贈送而她從未使用的。
又是一份「心意」。
陳浩不在家，她逗留了一會兒，主要是檢查我們是否已經準備好明天的行程。
臨走時，她狀似無意地問：「禮物準備好了吧？王局長他們都會在，面子上要過得去。」
我微笑著點頭。
「放心吧媽，絕對讓您印象深刻。」
她滿意地離開了。
關上門，我靠在門板上，長長地舒了口氣。
女兒搖搖晃晃地走過來，抱住我的腿。
「媽媽。」
她仰著小臉，眼睛純凈無瑕。
那一刻，我幾乎動搖了。
為什麼要和這些人糾纏？
為什麼不直接帶著女兒離開這種令人窒息的環境？
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告訴我：必須做一次了斷。
不是為了報復，而是為了尊嚴。
為了告訴那些人，心意從來不是單方面的施捨。
而是相互的尊重與珍視。
晚飯時，陳浩明顯有些焦慮。
「剛才媽來電話，說明天有很多重要客人，讓我們一定要準時。」
「我們一向準時。」我說。
他猶豫了一下：「那份禮物...真的合適嗎？要不要我看看？」
我放下筷子，直視著他。
「你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只是...」他撓撓頭，「你最近和媽關係不好，我怕你...」
「怕我讓她難堪？」
他默認了。
我輕輕笑了。
「陳浩，我給你母親準備的，是一份她應得的禮物。僅此而已。」
他看起來並未被說服，但也沒再追問。
壽宴當天早晨，我起得很早。
仔細熨燙了要穿的衣物，為女兒換上那件紅色連衣裙，自己也化了個精緻的妝容。
鏡中的我，看起來從容不迫，甚至帶著一種決絕的平靜。
陳浩驚訝地看著我。
「你今天很漂亮。」
我微笑，整理著耳環。
「重要的日子，不是嗎？」
他走過來，從背後抱住我。
「琳琳，我知道媽有時候過分了點，但謝謝你為了我忍耐。」
我從鏡子裡看著他的眼睛。
「我不是為了你。」
他愣住了。
我輕輕掙脫他的擁抱，去叫醒女兒。
出發前，我把那份禮物小心地放進手提包。
包裝紙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
多麼美麗的外表。
就像某些關係，表面光鮮，內里卻早已腐爛。
「走吧，」我對陳浩說，「別遲到了。」
酒店不遠，開車只需二十分鐘。
這二十分鐘里，我異常沉默，只是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
陳浩幾次試圖聊天，都被我簡短地回應打斷了。
「你緊張嗎？」他終於問。
我轉頭看他，微微一笑。
「不，我很平靜。」
這是實話。
當一個人做出了決定，就不再會有猶豫和緊張。
只有即將到來的解脫。
第四章 一份心意
酒店宴會廳裝飾得金碧輝煌。
大紅壽字高懸中央，兩旁是成排的花籃。
婆婆穿著一身絳紫色旗袍，頸上戴著粗大的金項鍊，正滿面紅光地迎接客人。
看到我們，她眼睛一亮——更準確地說，是看到陳浩手裡提著的禮品袋時眼睛一亮。
「來了啊，快去找位置坐。王局長馬上就到，你們幫我招呼一下。」她急匆匆地吩咐，目光又一次掠過那個禮品袋。
陳浩把禮物遞過去：「媽，這是我和琳琳的一點心意。」
婆婆接過，手感沉甸甸的，包裝精美，她臉上笑容更盛。
「來就來了，還帶什麼禮物。」她嘴上這麼說，卻毫不猶豫地收下，放在身後的禮物堆里。
那裡已經堆了二三十份包裝各異的禮品，但我們的那份，因體積較大，格外顯眼。
我微笑著，什麼也沒說。
陳婷一家也到了，她丈夫費力地搬著一個大盒子，看起來像是保健器材。
「媽，這是最新款的按摩椅，可以全身按摩，對老年人特別好！」陳婷聲音洪亮，引得周圍賓客紛紛側目。
婆婆笑得合不攏嘴，親自指引女婿把禮物放在特定位置。
對比之下，我們對那份禮物的態度，顯得冷淡得多。
陳浩有些不安地看了我一眼。
我裝作沒看見，抱著女兒徑直走向餐桌。
壽宴開始前，是漫長的迎賓環節。
婆婆站在門口，與每一位來賓寒暄，不失時機地展示自己收到的貴重禮品。
「女兒送的按摩椅，一萬多呢...兒子和兒媳送的，還不知道是什麼，看起來挺有分量...」
她說話時，目光不時瞟向我，帶著探究的意味。
我安靜地坐在位置上，喂女兒吃水果，偶爾與認識的親戚點頭致意。
陳浩被拉去幫忙招呼客人，他看起來心神不寧。
宴席終於開始，主持人熱情洋溢地介紹婆婆的生平成就，讚美她的母慈子孝，家庭和睦。
大螢幕上播放著婆婆各個時期的照片，其中不乏與子女孫輩的合影。
我注意到，我女兒的照片只出現了一張，且是遠景，而陳婷孩子的特寫卻有好幾張。
陳浩也注意到了，在桌下輕輕握住我的手。
「可能是不小心選錯了照片。」
我抽回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茶已經冷了，苦澀在舌尖蔓延。
祝壽環節到來，婆婆坐在中央的太師椅上，接受晚輩的叩拜和祝福。
陳婷一家先行上前，不僅行了禮，還當場展示那台昂貴的按摩椅，引來陣陣讚嘆。
婆婆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光彩。
輪到我們了。
陳浩抱著女兒，我跟隨其後。
常規的祝壽詞說完後，婆婆期待地看著我們。
「媽，」我上前一步，聲音清晰平靜，「我們為您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
主持人機靈地接話：「哦？是什麼樣的特別禮物呢？讓我們看看吧！」
工作人員將我們的禮物搬上來，放在顯眼位置。
婆婆眼睛發亮，忍不住伸手撫摸那份包裝精美的禮物。
「現在打開嗎？」她問，已經迫不及待。
我微笑：「是的，現在就可以打開。」
在眾目睽睽之下，婆婆開始拆解包裝。
陳浩不安地挪動腳步，低聲問我：「到底是什麼？」
我沒回答，只是看著婆婆的動作。
包裝紙被撕開，露出一個樸素的紙盒。
婆婆的表情已經開始有些困惑。
打開紙盒，裡面是另一個小一點的盒子。
再打開，又是一個更小的。
賓客中開始有竊竊私語。
婆婆的笑容變得僵硬，但仍在繼續。
一層又一層，就像俄羅斯套娃。
直到最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她從最裡面的小盒子中，拿出了一張嶄新的百元大鈔。
鈔票用透明塑料套裝著，在燈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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