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她都做了些什麼?
從醫院產房外的扭頭就走,到月子裡不聞不問,再到今天滿月宴的空手而來、冷語相向……
她親手,一點一點,斬斷了與這一切本可以擁有的榮耀和實惠的聯繫。
「嗬……」一聲倒抽冷氣的聲音從喉嚨里擠出,帶著絕望的顫音。
她後悔了。
真真切切地後悔了。
腸子都悔青了的那種後悔。
不是後悔自己對兒媳和孫女的傷害,而是後悔自己看走了眼,押錯了寶,失去了憑藉孫女就能輕易躍升階層的機會!
這種基於利益算計的後悔,比單純的良心發現,更顯得醜陋和可悲。
陳默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猛地站起身,臉上是羞憤、難堪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解脫。
他快步走到母親身邊,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壓低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媽!您幹什麼!」
這一聲低吼,像是驚醒了夢中人。
張愛菊渙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對上了兒子那雙充滿責怪和失望的眼睛。
她又猛地轉頭,看向舞台中央。
劉悅已經簽完了字,將文件夾遞還給房產顧問。
她手裡拿著那個深藍色的絲絨盒子,站得筆直,目光平靜地回視著她。
那目光里,沒有勝利者的炫耀,沒有揚眉吐氣的得意,只有一片深沉的、歷經傷害後的冷靜和疏離。
仿佛在說:看,這就是你一直輕視的一切。現在,它與你無關了。
這平靜的目光,比任何嘲諷和指責,都更讓張愛菊無地自容。
「我……我……」她想說點什麼,喉嚨卻像是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發不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她想衝上去,想去拉住劉悅的手,想去抱抱那個她從未正眼看過的孫女,想大聲說「我是奶奶啊」……
可是,腳下如同生了根,動彈不得。
周圍那些之前還帶著同情或看熱鬧目光的親友,此刻眼神全都變了。
變成了毫不掩飾的驚訝、羨慕,以及對她的……憐憫和鄙夷。
「看看,這就是嫌棄孫女的報應。」
「早知道人家娘家這麼厲害,當初幹嘛去了?」
「現在後悔?晚嘍!」
那些竊竊私語,如同無數根細針,密密麻麻地扎在她身上,讓她無處遁形。
劉悅的父母站在女兒身邊,自始至終沒有看張愛菊一眼。
他們只是溫和地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肩膀,然後從容地開始招呼其他賓客,仿佛剛才那場鬧劇從未發生。
這種無視,是最高級別的輕蔑。
張愛菊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渾身發軟,全靠陳默攙扶著才沒有癱倒在地。
「媽,我送您回去。」陳默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他半扶半抱著母親,幾乎是強行將她帶離了宴會廳。
他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劉悅和女兒。
這一刻,他心中對母親最後的一點理解和包容,也在這場極致的難堪中,消耗殆盡了。
主角離場,鬧劇暫歇。
宴會廳里的氣氛,卻再也無法恢復到之前的喜慶和熱烈。
雖然劉悅父母極力周旋,賓客們也識趣地不再談論,但空氣中始終漂浮著一絲怪異的因子。
所有人的目光,在掠過劉悅時,都帶上了全新的、複雜的意味。
羨慕,討好,重新評估……
劉悅握著那個絲絨盒子,感覺手心被硌得生疼。
這把鑰匙,太重了。
它不僅代表著一筆巨大的財富,更像是一把利刃,徹底劈開了這個家庭表面維持的和平,露出了內里早已腐爛不堪的真相。
它帶來了揚眉吐氣的瞬間,但也帶來了未來更深、更複雜的紛爭隱患。
她並不感到多麼高興。
反而有一種深深的疲憊和悲哀。
她想要的,從來不是用財富來碾壓誰,證明什麼。
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平等的尊重,一份對女兒毫無保留的愛。
可就是這麼簡單的東西,在某些人那裡,卻吝嗇得如同荒漠甘泉。
如今,父親用最直接、最猛烈的方式,為她和她的小家庭,築起了一道金錢的壁壘。
這道壁壘,保護了她的尊嚴,也徹底隔絕了某些人。
是好是壞,她無從判斷。
滿月宴,就在這種詭異而沉悶的氣氛中,接近了尾聲。
賓客們陸續告辭,言語間充滿了對劉悅和孩子的恭維與祝福,絕口不提方才張愛菊的失態。
但每個人離開時,眼神里的探究和回味,都說明了一切。
這場宴會,註定會成為許多人茶餘飯後,津津樂道許久的話題。
送走最後一位客人,喧囂散盡。
宴會廳里只剩下劉悅一家,和默默收拾殘局的服務員。
劉悅抱著再次睡著的女兒,坐在椅子上,看著父母忙碌指揮收拾物品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
母親走過來,接過孩子,輕聲說:「累了吧?我們回家。」
「媽,爸……」劉悅抬起頭,看著父母,「那別墅……」
劉明遠擺擺手,打斷了她:「給你的,就是你的。是爸媽給你的底氣,也是給朵朵的禮物。怎麼處理,你自己決定。」
他的眼神睿智而深沉:「有些東西,早點看清楚,是好事。」
劉悅明白了父親的意思。
他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逼所有人現出了原形,也逼她做出了選擇。
回到那個曾經充滿壓抑和冷戰的小家,劉悅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
陳默還沒有回來。
想必,是送婆婆回家,並且面臨著一場更加艱難的談話。
她將那個絲絨盒子,放在了書房桌子的正中央。
黃銅鑰匙在燈光下,閃著冷硬的光。
它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見證了一場鬧劇,也預示著一個未知的未來。
夜深人靜。
朵朵在嬰兒床里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劉悅躺在床上,毫無睡意。
手機螢幕亮了一下,是陳默發來的信息。
「悅悅,對不起。今晚……我替我媽媽,向你道歉。我今晚先在媽這邊住,看著她,怕她出事。我們……明天再談。」
劉悅看著那幾行字,久久沒有回覆。
道歉?
有些傷害,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抹平的。
她關掉手機,閉上眼睛。
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婆婆那張因為極度震驚和後悔而扭曲的臉。
她知道,這件事,還遠遠沒有結束。
這把別墅鑰匙帶來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章節五: 新的起點
陳默第二天下午才回來。
帶著一身濃重的疲憊和煙味,眼下一片青黑,鬍子拉碴,仿佛一夜間老了好幾歲。
他沉默地走進門,看到坐在客廳沙發上,安靜地看著他的劉悅,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沙啞地說了句:「我回來了。」
沒有質問,沒有爭吵。
家裡安靜得可怕,只有朵朵偶爾發出的咿呀聲。
「她……怎麼樣了?」劉悅開口,聲音平靜無波。
陳默走到她對面的沙發坐下,雙手插進頭髮里,用力揉了揉。
「不太好。」他聲音沉悶,「昨天回去就又哭又鬧,說是我們聯合起來騙她,說她沒臉見人了……後來稍微平靜點,就開始……後悔。」
他頓了頓,那個詞說出來似乎都有些艱難。
「非常,非常後悔。」
劉悅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這種基於利益的後悔,她並不意外,也無法激起她絲毫的同情。
「她……」陳默抬起頭,眼神裡帶著複雜的情緒,有羞愧,有掙扎,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望,「她說……她想來看看朵朵,她想……彌補。」
果然。
劉悅的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彌補?」她輕聲重複,「用什麼彌補?用她之前嫌棄的眼神?還是用她現在知道別墅之後,迫不及待的熱情?」
陳默被噎得說不出話,臉上火辣辣的。
他知道母親此刻提出的「彌補」有多麼動機不純,多麼令人不齒。
但他內心深處,或許還殘存著一絲幻想,希望血脈親情能夠戰勝這一切。
「悅悅,我知道我媽她……她做得不對,非常過分。可是……她畢竟是我媽,是朵朵的奶奶。能不能……看在孩子的份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