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沉默，和我、和我媽的激動，以及叔叔嬸嬸的囂張，形成了無比鮮明的對比。
我忽然有些看不懂我爸了。
他為什麼不生氣？
為什麼不反駁？
難道他真的打算就這麼任人宰割嗎？
就在這時，我爸終於再次開口了。
他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爸，我還是那句話。您想把您的東西給誰，我管不著，也無權過問。但是，想讓我簽字，您總得給我一個理由。這三套別墅，為什麼非我簽字不可？"他的問題，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再次切中了問題的核心。
是啊，為什麼？
這才是關鍵！
叔叔林國強眼神躲閃，支支吾吾地說道："什麼為什麼？爸讓你簽你就簽，哪兒那麼多廢話！肯定是……肯定是房管局的規定唄！"這個理由連他自己說出來都顯得底氣不足。
我爸聞言，嘴角竟然微微向上扯了一下，露出一個近乎於嘲諷的笑容。
他搖了搖頭，沒再追問，而是緩緩地端起了面前那杯已經涼透了的茶，輕輕地吹了吹，仿佛接下來要簽字過戶的不是價值上億的房產，而是一份無關緊要的報紙。
他的這份從容，這份鎮定，讓叔叔和嬸嬸心裡越發沒底，也讓爺爺的怒火，燒得更旺了。
03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爺爺被我爸那副油鹽不進的態度徹底激怒，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因為動作太猛，身體一陣搖晃，險些摔倒。
叔叔林國強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然後立刻對我爸怒目而視："大哥！你看看你把爸氣成什麼樣了！爸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就是林家的千古罪人！"嬸嬸王琴更是誇張地哭天搶地起來："哎喲我的老天爺啊！這還有沒有天理了啊！兒子逼死老子了啊！我們這到底是在造什麼孽啊！"他們夫妻倆的表演，聲情並茂，仿佛我爸真的是什麼十惡不赦的罪人。
爺爺捂著胸口，臉色由紅轉白，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指著我爸，嘴唇哆嗦著，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你這個……不孝子……我……我沒有你這個兒子……"話還沒說完，他的眼睛就猛地一翻，整個人軟軟地向後倒去。
"爸！""爺爺！"客廳里瞬間亂成了一鍋粥。
我媽嚇得臉色慘白，叔叔和嬸嬸更是慌了手腳，除了大聲呼喊，竟然不知道該做什麼。
就在這片混亂之中，一直沉默的我爸，卻像一頭瞬間被喚醒的獵豹，動作快得驚人。
他一個箭步衝上前，在爺爺倒地之前穩穩地托住了他，然後小心翼翼地將他平放在地上。
他冷靜地解開爺爺的領口和皮帶，讓他保持呼吸通暢，然後熟練地檢查他的瞳孔和脈搏。
"媽，別慌，打120！小峰，去把窗戶都打開，保持空氣流通。"我爸的聲音沉穩而有力，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魔力。
我和我媽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趕忙分頭行動。
反觀叔叔和嬸嬸，此刻已經完全六神無主，除了圍在旁邊干著急，嘴裡不停地念叨著"這可怎麼辦啊"，什麼忙都幫不上。
我爸跪在地上，雙手交疊，精準地找到爺爺胸口的位置，開始進行心肺復甦。
他的動作標準而專業，按壓的深度和頻率都控制得恰到好處。
我驚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這還是我那個平時看起來有些木訥的父親嗎？
他什麼時候學過急救？
而且還如此熟練？
嬸嬸王琴似乎也反應了過來，她看著我爸的動作，尖聲叫道："林國棟，你幹什麼！你別亂動！爸要是有事，你負得起責任嗎？"我爸頭也不抬，冷冷地吐出兩個字："閉嘴！"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嬸嬸被他這一下給震住了，張了張嘴，竟然真的沒敢再出聲。
我爸一邊進行按壓，一邊側耳傾聽爺爺的呼吸，眉頭緊鎖。
幾分鐘後，他忽然停下動作，從爺爺的上衣口袋裡摸索出一個小藥瓶，倒出兩粒藥，小心地塞進爺爺的舌下。
做完這一切，他才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
沒過多久，救護車呼嘯而至。
醫護人員衝進客廳，看到爺爺的情況和我們採取的急救措施後，為首的醫生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對我爸投來了讚許的目光。
"家屬處理得非常及時和專業，為搶救贏得了寶貴的時間。病人有心血管病史吧？這硝酸甘油給得太關鍵了！"醫生一邊指揮著護士將爺爺抬上擔架，一邊對我爸說道。
我爸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他有冠心病。"叔叔林國強這時才如夢初醒，他連忙湊到醫生面前，指著我爸說道："醫生，你可得看清楚，就是他！就是他把我爸氣病的！要不是他，我爸能犯病嗎？"醫生皺了皺眉，看了叔叔一眼，又看了看沉穩冷靜的我爸，眼神里閃過一絲瞭然。
他沒有理會叔叔的指控，只是對我們說："需要一個家屬跟車去醫院，其他人辦一下手續隨後跟上。""我去。"我爸毫不猶豫地說道，然後便跟著擔架一起，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門。
客廳里，只剩下我們面面相覷。
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讓所有人都有些回不過神來。
嬸嬸王琴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她看著地上摔碎的茶杯，又看了看門口的方向，眼神複雜。
剛才，如果不是我爸那一番專業冷靜的急救，後果不堪設想。
可這個人，偏偏是他們剛剛還在拚命打壓和羞辱的對象。
這種感覺，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個耳光，火辣辣地疼。
我媽走到我身邊，輕輕地拍了拍我的後背，她的眼眶紅紅的，但眼神里卻多了一絲我從未見過的堅定和驕傲。
是啊，這就是我的父親。
他從不與人爭辯，也從不炫耀自己，但當危機來臨時，他卻永遠是那個最靠得住的人。
我忽然覺得，今天這場鬧劇，或許並不會像叔叔嬸嬸想像的那樣收場。
我父親那沉穩冷靜的背後，似乎隱藏著一股誰也無法撼動的巨大力量。
04
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瀰漫在空氣中，讓人感到一陣陣壓抑。
爺爺被送進了搶救室，門頂上那盞紅色的"搶救中"的燈，像一隻不祥的眼睛，刺得人心慌。
叔叔林國強在走廊里來回踱步，臉上寫滿了焦慮，但他這份焦慮，卻並非完全出於對父親的擔憂。
他時不時地停下來，用一種怨毒的眼神瞪著我爸，仿佛爺爺躺在裡面，全是我爸的過錯。
我爸則安靜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背脊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搶救室的大門，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
嬸嬸王琴和我媽坐在一起，嬸嬸在低聲地抽泣，也不知道是真的傷心，還是在演戲給我媽看。
而我媽，則是一臉擔憂地看著我爸，手裡的包被她捏得緊緊的。
"都怪你！林國棟，都怪你！"林國強終於忍不住了，他衝到我爸面前，壓低了聲音，但語氣卻充滿了狠厲，"要是爸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跟你沒完！那三套別墅，你一分錢也別想拿到！"我爸緩緩地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他淡淡地說道："我本來也沒想要。""你！"林國強被我爸這句話噎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他指著我爸，氣得渾身發抖，"你……你少在這裡假惺惺！你要是不想要，你為什麼不簽字？你就是存心想看我們家的笑話，想把爸活活氣死！""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理由。"我爸的聲音依舊平靜，"一個需要我簽字的理由。""理由理由！你除了理由還會說什麼！"林國強暴躁地打斷他，"爸的話就是理由！爸的決定就是天理！"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
醫生從裡面走了出來，摘下了口罩。
我們所有人都立刻圍了上去。
"醫生，我爸怎麼樣了？"林國強搶著問道。
醫生看了一眼我們，說道："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是急性心肌梗死，幸虧送來得及時，而且在送來之前，有人做了非常有效的心肺復甦和及時的藥物處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現在需要住院觀察，你們去辦一下住院手續吧。"聽到爺爺脫離了危險，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林國強立刻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攬："謝謝醫生，謝謝醫生！我們當兒女的，應該的，應該的。"醫生卻沒看他，而是將目光轉向了我爸，點了點頭，說道："你做得很不錯，很專業。"林國強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嬸嬸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我爸依舊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個字。
他站起身，對我和我媽說："你們先在這裡陪著，我去辦住院手續。"說完，便轉身走向了繳費處。
林國強看著我爸的背影，眼神複雜，嫉妒、怨恨、還有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困惑。
他想不通，自己這個窩囊、木訥的大哥，怎麼會懂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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