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頓了頓,語氣變得更加冰冷:"林國強,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這些年,我每個月給爸打的生活費,你以為那只是一個兒子應盡的孝心嗎?""難道……難道不是嗎?"林國強的聲音里充滿了困惑。
我爸冷笑道:"那是我和爸在二十年前簽訂的代持協議里,白紙黑字寫明的!那筆錢,是我作為資產的實際所有人,支付給資產代持人的『管理費』!每一筆轉帳,我都有記錄。我支付的費用,遠遠高於協議上規定的標準。我這麼做,是念著父子之情。可你們呢?你們把我的情分,當成了驢肝肺!"這個真相,是比別墅歸屬權更具殺傷力的炸彈。
它徹底擊碎了爺爺和叔叔心中那最後一絲自以為是的"道德高地"。
原來,他們引以為傲的"孝順",他們用來攻擊我爸的"不孝",從根子上,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電話那頭,傳來了爺爺劇烈的咳嗽聲,和林國強倒吸冷氣的聲音。
"所以,別再跟我談什麼親情,談什麼面子了。"我爸的聲音,像最終的判決,"林國強,我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帶著你的老婆,到我面前,到我妻子和兒子面前,誠心誠意地,為你們這些年做過的所有錯事,道一個歉。然後,你自己去想辦法解決你的債務問題。第二,你繼續這樣執迷不悟,那我們明天就法庭上見。我不但要收回所有的房子和商鋪,我還要起訴你,商業欺詐。"說完,我爸便直接掛斷了電話,沒有給對方任何一絲迴旋的餘地。
10
那天晚上,叔叔林國強和嬸嬸王琴,真的來了。
他們沒有去我們家,而是找到了我們所在的咖啡館。
他們倆的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囂張和得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憔悴和卑微。
他們走到我們桌前,二話不說,"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大哥,大嫂,小峰,我們錯了!"叔叔抬起手,狠狠地給了自己兩個耳光,聲音響亮,"我們不是人,我們豬狗不如!我們被錢蒙了心,被貪婪沖昏了頭!我們對不起你們,對不起你們對我們這麼多年的好!"嬸嬸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不停地磕頭:"大嫂,我錯了,我嘴賤,我小心眼,我嫉妒你們!求求你們,原諒我們這一次吧!我們以後再也不敢了!"咖啡館裡的人,都向我們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我爸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沒有讓他們起來,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他們,任由他們在那邊懺悔,哭訴。
直到他們哭得聲音都沙啞了,頭也磕紅了,我爸才緩緩開口。
"起來吧。"他的聲音,平靜,且疏離。
叔叔和嬸嬸如蒙大赦,顫顫巍巍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像兩個等待審判的犯人。
"道歉,我接受了。"我爸看著他們,一字一句地說道,"但是,原諒,是另外一回事。有些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不是一句『對不起』就能抹掉的。"叔叔和嬸嬸的臉色,瞬間又變得慘白。
我爸繼續說道:"國強,你的公司,是你自己的事。你是一個成年人了,應該為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給你收拾爛攤子。但是……"我爸從錢包里,拿出了一張銀行卡,放在桌子上,推了過去。
"這裡面有二十萬。不是給你的,是借給你的。算是看在我媽的份上,我最後幫你一次。用這筆錢,去把工人的工資結了,把最緊急的窟窿堵上。剩下的,靠你自己。一年之內,連本帶息還給我。做得到,我們以後還是兄弟。做不到,你就當我從來沒有過你這個弟弟。"林國強看著那張銀行卡,如同看著救命的稻草,他雙手顫抖地接了過去,眼淚再次奪眶而出:"謝謝大哥……謝謝大哥!我一定還!我一定還!"我爸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可以走了。
他們倆如蒙大赦,對著我們又鞠了幾個躬,才狼狽地離開了。
他們走後,咖啡館裡又恢復了平靜。
我媽看著我爸,輕聲說道:"你還是心軟了。"我爸端起已經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搖了搖頭:"這不是心軟。這是底線。我可以不原諒他,但我不能看著他手下的那些工人家庭,因為他而過不下去。至於他自己,能不能從這次的教訓里站起來,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那天之後,我們的生活,終於回歸了久違的平靜。
叔叔真的用那筆錢,遣散了公司的員工,處理了最棘手的債務,然後變賣了自己名下的車子和一些奢侈品,開始踏踏實實地找工作,從頭做起。
爺爺出院後,一個人住在那棟老宅里,沉默了很多,也蒼老了很多。
他沒有再給我們打過電話。
我們也沒有主動回去過。
有些裂痕,一旦產生,就再也無法彌補了。
一個月後,張律師辦妥了所有的手續,那三套別墅,和幾處商鋪的產權,全部回到了我爸的名下。
拿到房產證的那天,我爸只是平靜地將它們鎖進了保險柜。
對他而言,這似乎並不是一場勝利,而只是拿回了本就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們一家人,搬進了其中最大的一套別墅里。
站在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我媽的眼眶又紅了。
我爸從身後輕輕地抱住她,說道:"都過去了。"我站在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相擁的背影,心裡感慨萬千。
這場家庭風波,像一場劇烈的地震,摧毀了很多東西,但也讓我們看清了很多東西。
它讓我們明白,親情不是無條件的索取,更不是理所當然的綁架。
真正的家人,是相互尊重,相互扶持,而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無盡消耗。
那天晚上,我爸第一次和我聊起了他過去那些年的經歷。
那些在海外的驚心動魄,那些九死一生的瞬間,他都說得雲淡風輕。
我問他:"爸,你後悔過嗎?為了一個承諾,為了所謂的親情,隱瞞了這麼多年,受了這麼多委屈。"我爸笑了笑,他拍著我的肩膀,看著窗外的星空,緩緩地說道:"不後悔。因為沉默,有時候不是懦弱。它是在給別人機會,也是在給自己看清別人的時間。當你看清了所有的人和事之後,你做出的選擇,才會是最堅定,也最正確的。"我看著父親堅毅的側臉,在燈光下,仿佛一座沉默而偉岸的山。
我終於明白,我這位沉默的父親,他有著比任何人都要強大的內心,和比任何人都要深沉的智慧。
他用二十年的隱忍,給我們上了一堂關於人性、親情和選擇的,最深刻的一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