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咯噔一下,但面上不動聲色:「不是說好了我搬過去和你們一起住嗎?急什麼,慢慢搬。」
「哎呀,早晚都要搬的嘛。」李薇有些不耐煩,「這邊房子空了,我們也好早點掛出去出租,還能賺點租金補貼家用。」
掛出去出租?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原來他們根本沒打算讓我長住,甚至沒打算讓我住進去。
所謂的「接我去享福」,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謊言。
目的,只是為了把我騙出這個家,然後徹底占有它。
「今天太突然了,我沒什麼準備。」我試圖拖延。
「沒什麼要準備的,媽,就帶點您的隨身物品和換洗衣服就行了,那邊什麼都給您買新的了。」趙強笑著接口,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
他們開始動手收拾我的東西,動作粗暴而迅速,不像是在幫母親整理行裝,倒像是在清理一堆礙事的雜物。
幾件常穿的衣服,一些日常用品,被他們胡亂塞進一個行李箱。
「媽,走吧,車在外面等著呢。」李薇拉上行李箱的拉鏈,語氣帶著一種完成任務後的輕鬆。
我看著這個我生活了幾十年的家,看著牆上那顏色略深、曾經掛全家福的地方,看著老伴生前常坐的那張藤椅……
我知道,我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坐上他們的車,我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路線越來越陌生。
不是去往他們之前提過的那個新樓盤的方向。
「我們這是去哪兒?」我問道,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李薇從副駕駛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種混合著愧疚和決絕的表情。
「媽,對不起。我和趙強商量過了,我們工作都忙,經常出差,實在沒辦法好好照顧您。我們給您找了一家非常好的養老院,
就是上次帶您去看的那家『西山康養中心』,環境好,有人專業護理,對您身體有好處……」
她的話像早已準備好的台詞,流暢,卻毫無感情。
我的心,在一片冰冷的沉寂中,緩緩墜入深淵。
果然如此。
車子最終停在了「西山康養中心」門口。
還是那個笑容標準的接待員,還是那股消毒水混合著衰老的氣息。
李薇和趙強幫我辦好了入住手續,交了幾個月的費用。
他們把我送進一個房間,和上次參觀的那個差不多,乾淨,整潔,毫無生氣。
「媽,您先安心住著,我們有空就來看您。」李薇把行李箱放在牆角,眼神躲閃著,不敢與我對視。
趙強站在門口,似乎連多待一秒都覺得難受。
「阿姨,您休息,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他們轉身,準備離開。
「薇薇。」我開口,叫住了女兒。
李薇身體一僵,停在門口,沒有回頭。
「你記不記得,你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發高燒,晚上我背著你跑去醫院,守了你一夜沒合眼。」
李薇的肩膀微微抖動了一下。
「你記不記得,你爸走的時候,拉著你的手說,我們薇薇以後要照顧好媽媽。」
她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沉默了幾秒,她像是下定了決心,快步走了出去。
趙強緊隨其後,並順手帶上了房門。
「咔噠」一聲輕響。
門關了。
也關上了我與過往世界所有的聯繫。
我獨自站在房間中央,看著窗外被鐵欄杆分割的天空,院子裡還有那個坐在輪椅上看天的老人。
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我的手指,緊緊攥著隨身帶著的那箇舊帆布包,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包里,沒有多少現金,只有一些微不足道的個人物品。
以及,一張薄薄的,被我藏在內袋深處的,陳律師的名片。
還有一部,電量滿格,螢幕卻一片黑暗的老人手機。
我走到窗邊,看著樓下,李薇和趙強匆匆走向停車場的身影,那麼急切,那麼輕鬆,仿佛剛剛卸下了一個沉重的包袱。
他們上了那輛白色的車,很快,車子啟動,絕塵而去,沒有一絲留戀。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養老院特有的味道讓我喉嚨發緊。
但我的眼神,卻一點點變得冰冷而堅定。
臉上,甚至浮現出一絲近乎殘酷的平靜。
我緩緩拿出那部老人手機,開機,螢幕亮起微光。
我的手指,在那粗糙的塑料按鍵上,緩慢而有力地,按下了那個我背了無數遍的號碼。
聽筒里,傳來等待接通的「嘟——嘟——」聲。
每一聲,都敲打在我沉寂的心上。
從那天起,一切都將不同。

第三章
電話接通了。
「喂,陳律師嗎?」我的聲音出乎意料的平穩,沒有一絲顫抖,「是我,李素華。」
「李老師?」陳律師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快聯繫他,「您……考慮好了?」
「是的,考慮好了。」我看著窗外那輛白色轎車消失的方向,目光冰冷,「按照我們之前商定的第二套方案執行吧。另外,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立刻去辦。」
「您說。」
「幫我查一下,『西山康養中心』的實際控股人或者最大股東是誰。要快,隱秘。」我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
陳律師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顯然對我的這個要求感到意外,但他沒有多問,專業地回應:「好的,李老師,我馬上去查。關於方案執行的文件,我準備好後,怎麼交給您?」
「你來養老院找我,就以……遠房侄子的名義來探望。」我交代道,「具體時間,等我通知。」
掛斷電話,我將手機緊緊握在手裡,仿佛握著一把無形的武器。
第一步,已經邁出。
沒有回頭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表現得異常平靜。
我按時吃飯,參加養老院組織的諸如手指操、看電影之類的集體活動,對護工和其他老人保持基本的禮貌和距離。
我像一個最普通的,認命了的,等待生命終點的老人。
但我的眼睛和耳朵,沒有一刻停止工作。
我仔細觀察著養老院的運作模式,護工們的工作狀態,管理層偶爾露面時透露的隻言片語。
我注意到,這家養老院雖然硬體設施不錯,但軟體方面,尤其是對老人的精神關懷,幾乎為零。
護工們完成的是標準化的流程工作,喂飯、翻身、打掃衛生,缺乏真正的耐心和溫情。
管理層更關心的是入住率和費用收繳情況。
這裡更像一個管理精良的……倉儲中心,存放著那些被家庭和社會逐漸遺忘的衰老軀體。
李薇和趙強在我入住後的第十天,來看過我一次。
與其說是看望,不如說是視察。
他們給我帶了一袋水果,放在床頭柜上。
李薇穿著新買的大衣,容光煥發,趙強手上則戴上了一塊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手錶。
「媽,在這裡還習慣嗎?」李薇打量著房間,語氣帶著一種施捨般的關切。
「挺好的,清靜。」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平靜地說。
「習慣就好。」李薇似乎鬆了口氣,「我們就怕您鬧脾氣。這裡費用不低,您安心住著,錢的事不用操心。」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關心,實則是在提醒我,他們為我花了錢,我該知足。
「嗯,讓你們破費了。」我淡淡回應。
趙強在一旁有些不耐煩地踱步:「阿姨,您那老房子,我們已經委託中介掛出去了,看房的人還挺多,估計很快就能出手。」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那是我和老伴最後的窩。
但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你們看著辦吧。」
他們只待了不到二十分鐘,就以工作忙為由離開了。
臨走時,李薇回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種解脫。
他們走後,我拿出陳律師偷偷給我送來的備用手機(我讓他準備了兩部,一部明,一部暗),撥通了他的電話。
「查到了嗎?」我直接問。
「查到了,李老師。」陳律師的聲音有些凝重,「『西山康養中心』的實際控股方,是一家叫做『鼎晟投資』的公司,占了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