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張著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巨大的恐懼和悔恨像一隻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扼住了我的喉嚨。
我的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我關掉的，不僅僅是電。
我關掉的，是一台正在救命的呼吸機！
「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啊！」老李幾乎是在對我咆哮，他的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我如夢初醒，連滾帶爬地衝到門口的電箱旁，胡亂地打開蓋子，甚至劃破了手指。
我顫抖著手，用盡全身的力氣，將那個黑色的總閘推了上去。
「啪嗒。」
屋子裡的燈瞬間亮了，冰箱也重新發出了嗡鳴。
光明重回房間，卻驅不散我心頭的半分黑暗。
我做了什麼？
我到底做了什麼？
我像個傻子一樣站在原地，聽著婆婆和老李慌亂地找出鑰匙，打開那扇沉重的地下室門。
一股混雜著潮濕、藥物和生活氣息的味道撲面而來。
我不敢過去，我不敢看。
我怕看到我親手造成的、無法挽回的悲劇。
我只聽到老李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從地下傳來：「老婆！老婆你醒醒啊！你別嚇我！」
緊接著，是婆婆同樣帶著哭腔的、驚慌失措的尖叫：「快！快叫救護車！！」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05
救護車的鳴笛聲由遠及近，尖銳地劃破了清晨的寧靜，也像一把利刃，將我的靈魂凌遲。
我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我能聽到樓下傳來的急促腳步聲，醫護人員的呼喊聲，儀器的碰撞聲，還有老李和他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
每一個聲音，都像是在對我進行無情的審判。
婆婆跟著救護車一起走了。
臨走前，她衝上樓，站在我面前，雙眼通紅，那眼神里沒有了往日的刻薄，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寒的絕望。
她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用盡全力，狠狠地給了我一記耳光。
「啪！」
清脆的響聲迴蕩在空曠的客廳里。
我的臉火辣辣地疼，但遠不及我心裡的萬分之一。
我甚至覺得，這一巴掌太輕了，根本不足以抵消我犯下的罪過。
王俊接到電話，也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
他衝進門，看到失魂落魄的我，和洞開的地下室門，瞬間明白了大概。
「你……你真的把電閘給拉了？」他的聲音里充滿了難以置信。
我抬起頭，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我看著他，想要求助，想要解釋，卻只能發出無意義的嗚咽。
「你瘋了！林微！你知不知道你都乾了些什麼！」他一腳踹在旁邊的鞋柜上，發出一聲巨響。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發這麼大的火。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泣不成聲，「我以為……我以為媽在騙我錢……我只是想知道電費為什麼那麼高……」
「所以你就拉了總閘？你就用這種方式？」王俊痛苦地抓著自己的頭髮，「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說嗎？你就不能再多相信我們一點嗎？」
相信？
我該怎麼相信？
我把這幾個月的委屈和猜忌，一股腦地對他吼了出來：「我沒跟你說過嗎？我說了多少次！你聽了嗎？你每次都說是我的錯，讓我別多想，讓我直接給錢！你但凡有一次，願意靜下心來聽我說，願意和我一起想辦法，事情會變成今天這樣嗎？王俊，你也有責任！」
我的指責讓他愣住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卻無力地垂下了頭。
是啊，在這場悲劇中，他並非完全無辜。
他的不作為，他的和稀泥，也是將我推向深淵的推手之一。
我們兩人在客廳里相對無言，空氣中充滿了悔恨和絕望。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的手機響了。
是婆婆打來的。
我的心猛地揪緊，顫抖著按下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婆婆的聲音異常沙啞和疲憊。
「人……還在搶救。」
聽到這四個字，我緊繃的神經稍微鬆懈了一點點，但心依舊懸在半空中。
只要還在搶救，就說明還有希望。
「林微。」婆婆突然叫了我的名字，語氣冰冷得像一塊鐵，「醫生說，病人因為呼吸機斷電，導致長時間缺氧，大腦受到了不可逆的損傷。就算……就算這次能救回來，以後也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植物人。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狠狠劈在我的天靈蓋上。
我的眼前一黑，手機從無力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螢幕瞬間四分五裂，就像我此刻的心。
我毀掉的，不只是一條生命，而是一個完整的家庭。
電話還沒有掛斷，王俊撿起手機，開了免提。
婆婆似乎是在對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悲涼和……恨意。
「我早就該想到的，我早就該把一切都告訴你們的……是我錯了，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自己能扛下所有……我總想著，家和萬事興，不想因為外人的事給你們添麻煩，更不想讓你覺得我這個婆婆是在用道德綁架你……可我沒想到，我的隱瞞，我的自作主張，最後卻害了他們一家……」
「林微，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每月一千塊的電費到底用在了哪裡嗎？」
婆婆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充滿了血淚的控訴。
「那台二手的呼吸機，24小時不能斷電！那台給孩子治哮喘的霧化器，一天要做三次！地下室陰冷潮濕，我怕他們娘倆身體受不住，給他們裝了大功率的電暖器和除濕機！我怕他們吃不好，給他們買了電磁爐和小冰箱！這些……這些哪一樣不要錢？哪一樣不是『電老虎』？！」
「我問你要那一千塊錢，不是為了自己花！我自己的退休金，我這些年攢的積蓄，早就都貼給他們了！我是在救命啊！你懂不懂！」
「而你，」婆婆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骨髓里。
「就為了你那點可笑的猜忌和委屈，就因為你覺得我騙了你的錢……你親手關掉了他們的救命電！林微，你殺了人！你用你的愚蠢和自私，殺了人！」
電話被掛斷了。
客廳里死一般的寂靜。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婆婆的每一句話都在我腦中反覆迴響。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
不，不會的。
一定還有希望的。
我猛地站起來，抓住王俊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去醫院！我們現在就去醫院！我要去道歉，我要去贖罪！不管花多少錢，我們都要把人救回來！一定要救回來！」
王俊看著我，眼神複雜，有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無力。
他點了點頭，拉著我衝出了家門。
然而，我們都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將是一個更加殘酷和令人絕望的深淵。
當我站在醫院的搶救室外，看到那個從裡面走出來的、面色凝重的醫生時，我才真正明白，有些錯誤，一旦犯下，就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
我親手推倒的多米諾骨牌，引發了一場我根本無法承受的雪崩。
06
醫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濃得嗆人。
我和王俊趕到時，搶救室的紅燈依舊亮著。
婆婆一個人蜷縮在走廊的長椅上，背影佝僂，看起來瞬間老了十歲。
老李和他七八歲的兒子蹲在搶救室門口，孩子的哭聲已經沙啞，只是不住地抽噎，老李則像一尊石雕，雙眼無神地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
我們的到來，打破了這片死寂。
老李看到我，那雙空洞的眼睛裡瞬間燃起了滔天的恨意。
他像一頭髮狂的野獸，猛地朝我撲了過來，雙手死死地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這個！你還我老婆的命！你還我老婆的命來！」他歇斯底里地咆哮著，手指不斷收緊。
窒息感瞬間襲來，我感覺自己的肺部像要炸開一樣。
王俊和聞聲趕來的護士合力才將他拉開。
我癱軟在地，劇烈地咳嗽著，眼淚和鼻涕糊了一臉，狼狽不堪。
「李大哥！你冷靜點！這裡是醫院！」王俊死死地抱著他。
「冷靜？你讓我怎麼冷靜！我老婆還在裡面生死未卜，你讓我怎麼冷靜！」老李掙扎著，拳頭像雨點一樣落在王俊的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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