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王誠顫抖著問。
"那就跪下來,給我認錯。"我的聲音不大,卻帶著千鈞的重量,"承認你們這三年,到底錯得有多離譜。"
客廳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王誠和李娟面面相覷,從對方的眼裡,都看到了震驚、屈辱和掙扎。
他們知道,我不是在開玩笑。
我那平靜的眼神背後,是積攢了三年的失望和寒心,是不容置喙的決絕。
"媽,您不能這樣……"李娟帶著哭腔,"您這是要把這個家給毀了啊!"
"毀了?"我悽然一笑,"這個家,在你們拿出計算器,跟我算第一筆菜錢的時候,就已經毀了。我不是在毀了它,我是在試著,把它從廢墟里,重新撿起來。撿不撿得起來,就看你們了。選擇權,在你們手上。是樂樂的前途重要,還是你們那點可憐的、一文不值的面子重要,你們自己選。"
說完,我不再看他們,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砰"的一聲,關上了門。
我知道,門外,是一場艱難的抉擇。
而門內,我靠著門板,身體緩緩滑落,淚水,終於無聲地流了下來。
老王,如果天上有靈,請保佑我,這一次,我能把我們的兒子,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07

那天晚上,王誠和李娟在客廳里枯坐了一夜。
我隔著門板,能隱約聽到他們壓抑的爭吵聲、李娟的哭泣聲,和王誠煩躁的嘆息聲。
天快亮的時候,外面終於安靜了下來。
然後,我聽到了敲門聲。
"媽,我們……我們答應您。"是王誠的聲音,沙啞,疲憊,充滿了不甘。
我打開門,看著他們倆通紅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心裡沒有絲毫的動搖。
我知道,這是他們唯一的選擇。
角色互換的生活,就這麼荒誕地開始了。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他們搬家。
我把我房間裡所有的東西,都搬進了他們那間寬敞明亮的主臥。
而他們倆,則把自己的衣物,塞進了我那個只有一張床和一個小衣櫃的次臥。
李娟在收拾東西的時候,眼淚一直在眼眶裡打轉,但她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王誠就去他原來的公司,遞交了辭職信。
他的領導和同事都非常驚訝,沒人能理解,他為什麼會放棄一份穩定的工作。
然後,我帶著他去了我工作的超市,找到了主管,說這是我的兒子,來接替我的工作。
主管上下打量了一下穿著白襯衫、一臉書生氣的王誠,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王誠換上了那身紅色的促銷馬甲,站在了那個我站了三年的冰櫃前。
一開始,他連吆喝都不好意思開口,只是漲紅了臉,呆呆地站著。
顧客問他問題,他也答得磕磕絆-磕絆。
第一天下來,他一箱酸奶都沒賣出去,還遭了主管一頓訓。
晚上回到家,他整個人都蔫了,一頭栽在床上,連飯都不想吃。
他脫下鞋,我看到他的腳後跟,已經磨出了一個大大的水泡。
"媽,我……我明天不想去了。"他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
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第一天。還有八十九天呢。"
王誠把頭埋進了枕頭裡,發出了困獸一般的嗚咽。
而李娟的日子,也同樣不好過。
王誠當促銷員,一個月滿打滿算,工資也就兩千五。
這點錢,要支付一家三口的伙食費、水電燃氣費、樂樂的幼兒園費用,還有各種雜七雜八的開銷,簡直是杯水車薪。
她不得不把以前的省錢攻略,發揮到了極致。
她不再買任何化妝品和新衣服。
買菜,專挑最便宜的特價菜。
家裡的肉,從以前的每天都有,變成了一周才能見一次。
樂樂想吃個冰淇淋,她都得猶豫半天,最後只能狠心拒絕。
小小的樂樂不明白家裡發生了什麼,哭著問她:"媽媽,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李娟抱著樂樂,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而我,則過上了他們以前的生活。
我每天睡到自然醒,然後去公園裡散散步,跟老同事們喝喝茶,聊聊天。
我不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
我想吃什麼,就自己去買。
樂樂放學回來,我會塞給他零花錢,帶他去吃他最想吃的肯德基。
家裡的氣氛,壓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
王誠和李娟之間的爭吵,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頻繁。
他們會因為今天晚上是吃米飯還是吃麵條而吵,會因為誰去洗碗而吵,會因為下個月的物業費還沒有著落而吵。
貧賤夫妻百事哀,這句話,他們現在才有了最深刻的體會。
有一次,我聽到李娟在房間裡對王誠哭喊:"我受不了了!我一天都過不下去了!王誠,你去求求媽,我們認錯了還不行嗎?"
王誠沉默了很久,然後我聽到他說:"再等等……再等等……"
我知道,他心裡那點可憐的驕傲,還在做著最後的掙扎。
08
轉折點發生在一個月後。
那天王誠在超市上班,遇到了他大學時的同學。
那位同學如今是一家外企的部門經理,開著豪車,穿著名牌,意氣風發。
他看到穿著紅色馬甲,正在費力地往冰櫃里搬運酸奶的王誠,臉上的驚訝和鄙夷,毫不掩飾。
"王誠?真的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干這個?"同學的語氣,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王誠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他想解釋,卻發現任何解釋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他只能低下頭,狼狽地說了句:"我……我體驗生活。"
那位同學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說:"行啊你,還挺有情調。那我不打擾你體驗生活了,我老婆還在等我。改天同學聚會再聊。"說完,便推著購物車,揚長而去。
王誠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
他這輩子,都沒覺得這麼屈辱過。
他想起了自己大學時的雄心壯志,想起了剛工作時的意氣風發,再看看自己現在這副模樣,一種巨大的挫敗感和羞恥感,將他徹底淹沒。
他突然想起了我。
想起了我這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穿著這身衣服,在這個地方,一站就是三年。
他想起了我曾經也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師,想起了我那雙因為長時間站立而浮腫的腿。
他第一次,設身處地地感受到了我的不易和辛酸。
他終於明白,我所承受的,不只是身體上的勞累,更是精神上的巨大落差和委屈。
那天晚上,他回到家,沒有像往常一樣抱怨工作的辛苦,只是默默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而李娟那邊,也發生了一件事。
樂樂半夜突然發高燒,燒到了三十九度八,還伴隨著抽搐。
李娟嚇壞了,抱著孩子就要去醫院。
可她翻遍了錢包,才發現家裡所有的現金加起來,還不到五百塊。
她想起了我當初住院時,她還在電話里計較救護車費用的情景。
一股強烈的愧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
她抱著滾燙的樂樂,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絕望。
她終於明白,錢,在關鍵時刻,真的能救命。
也終於明白,當初的自己,對躺在病床上的我,是何等的冷酷和殘忍。
最後,還是我聽到了動靜,從房間裡出來,拿出銀行卡,讓他們趕緊打車送孩子去醫院。
在醫院的走廊里,李娟抱著退了燒、沉沉睡去的樂樂,哭得泣不成聲。
她看著我,哽咽著說:"媽……對不起……"
第二天晚上,王誠和李娟一起走進了我的房間。
王誠的眼睛裡,沒有了往日的驕傲和掙扎,只剩下深深的疲憊和悔悟。
李娟的眼睛,又紅又腫,顯然是哭了一個晚上。
他們倆走到我面前,然後,沒有任何預兆地,"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09
























